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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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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7年的中國註定是多事之秋,盧溝橋事變爆發三十七天後,8月13日,日軍向上海發動大舉進攻,以美麗繁華著稱的遠東自由之港,頓時成為戰火汪洋中的一片孤島。

駐防上海的中國軍隊第九集團軍,在張治中將軍的率領下奮起抵抗。蔣介石自兼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陸續調集6個集團軍70餘萬人抗擊。在中國軍隊的頑強抵抗下,日軍首戰失利,司令官松井石根惱羞成怒,不斷增兵,加強中國上海派遣軍的力量,從九月初至十月下旬,日軍增援部隊不斷從長江口登陸,先後攻占了羅店、吳淞、寶山、月浦,戰線拉至為瀏河鎮至上海北站一線,國軍不斷受挫,戰勢扭轉江河日下。

楊慕初站在花園裏,聽著天邊遠遠傳來的轟隆的炮聲,那裏已經被火光映成一片血紅之色。阿初的一顆心逐漸沈下去,他清楚地知道,上海只怕保不住,自己一生中最艱難的時刻,就要拉開序幕了。

劉阿四匆匆忙忙跑進來,“老板,威廉爵士請您立刻去英國領事館!”

不同於劉阿四的慌張,阿初顯得很平靜,“走吧,我們先去威廉那裏避一避。”

10月26日,國軍大場防線被日軍攻破。七十八軍第十八師師長朱耀華匍匐在戰壕裏,在他身後苦守一個多月的陣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色開始蔓延,炮火激起的黃沙呼嘯般在空中卷起,直教蒼天蔽暗。

“師長,陣地守不住了,我們撤吧!”他的警衛繞過日軍機槍重重的掃射向他身邊跑來。

“我們往哪裏撤?”朱耀華咬著牙拉開一枚手雷向前方沖上來的小股日軍扔去,“我們身後就是上海,就是百萬同胞,我們往哪裏撤?”他大吼著,釋放出全身上下的悲憤與不甘。

“師長,我們聽你的,你說怎麽做我們就怎麽做!”

“你們還有沒有子彈?”

幾個警衛摸了摸,幾人加起來也只剩了不到二十發子彈。

“打光它們,瞄準鬼子的腦袋,不要浪費子彈。”朱耀華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剛毅決絕,他轉身向炮火最密集的地方走去,他的幾個警衛跟在他身後,俱是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子彈打完了上刺刀,刺刀折斷了還有這副身軀,但有一口氣在,絕不容敵寇長驅,家國殘破。

炮彈如潮水般一浪一浪湧來,朱耀華破爛的軍裝被鮮血浸透,他看到無數的日本兵從四面八方湧來,陣地失守,大部隊已經撤退。

“師長,我們來掩護,你快走!”幾個警衛員喊道,他們或重或輕都受了傷,卻沒有退縮半步。

一行清淚從朱耀華眼眶中滑出,他顫抖著從口袋中取出最後一顆子彈裝好,槍上膛,槍口卻在下一瞬間對準了自己的心臟。

“朱耀華敗軍之將,無顏茍活於世,唯有一死殉國!”

“砰——”朱耀華扣動了扳機。

“師長——”一聲絕望的呼喚在天地間盤旋。

日軍突破大場防線後,切斷了閘北、江灣中國軍隊的後路,形勢十分危急。國軍八十八師五二四團團長謝晉元奉命率領所部四百餘人據守蘇州河北岸的四行倉庫,掩護主力部隊連夜西撤。

英國領事館會客廳內,楊慕初憂心忡忡地坐在沙發裏,低聲與威廉爵士交談。

“初,你真的不跟我去英國?”威廉極力勸阿初和他一起回英國,雖然整個歐洲都在打仗,希特勒的飛機不斷在倫敦上空盤旋,但是顯然,他對中國的戰事沒有任何信心,聽說皇家醫學院一直想聘請楊慕初做客座教授,他也希望早點離開這裏,“上帝保佑。”威廉在心裏喃喃。

“我不能走”,阿初搖搖頭,“謝謝您的好意,爵士,我的親人都在這裏,我不能拋下他們獨自離開。”

“親人?”威廉感到詫異,在他記憶中,榮初似乎是孤兒。

“是的,我的妻子,我的弟弟。而且,這裏是我的國家,她正在遭受磨難,我不能離開,爵士,就如同您一定要回到同樣沈淪在戰火中的大不列顛一樣。”阿初堅定地說。

“好吧,初,我尊重你的選擇,你是一個真正的英雄。”威廉點點頭,他走到門邊看了看外邊的天色。“戰爭遠沒有結束,初,說實話,我並不看好你們。”

阿初苦笑,“國土丟了一半,中國上下,沒人看好那位蔣委員長,爵士,可我們是中國人,除了戰鬥下去別無選擇。”

兩人正說著話,夏躍春突然沖了進來,他身上的西裝已經染上了點點鮮血。阿初大吃一驚,“躍春,你怎麽來了?”

“我到處找你,快跟我走!”

夏躍春來不及多解釋,拽著阿初就朝外跑,阿初一頭霧水,但看夏躍春這個樣子,肯定是出了大事。炮聲還在不斷響起,街頭巷尾時不時看見被擔架擡走的傷兵,阿初的心情越發低沈。夏躍春把他帶進了英租界的一家醫院,一間秘密診室內,病床上躺著一個人,胸口纏著厚厚的繃帶,饒是如此,鮮血還是不斷地向外滲。阿初明白了夏躍春的意思,這個人一定很重要,所以夏躍春才急忙找自己與他一起主刀。

他揭開病人胸前的紗布,看了看那人胸口的傷,皺眉道:“子彈從胸口右側打進身體,又貫穿了左肩胛骨,情況不樂觀,躍春,這人是誰?”

夏躍春一把抹去額頭的汗水,將手浸入身旁的消毒液內,“來不及跟你解釋了,快做手術吧,我懷疑他心臟大血管破裂,阿初,我協助你,快一點!”

楊慕初見狀不再多問,抓過夏躍春遞給他的醫用手套戴上,俯下身去仔細檢查那人的傷。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兩個小時後,手術終於結束,萬幸的是手術尚算成功。那人仍在昏迷之中,一條命好歹保住了。

走出手術室的那一剎那夏躍春忽然感到一陣眩暈,阿初急忙扶了他一把。

“你不要緊吧,躍春?”阿初關心地問,他能看出來一向泰山崩於前而不改顏色的好友今天的焦急與脆弱。

“我沒事。”這邊的夏躍春已經恢覆過來。

回到休息室,阿初見天色已晚,便打了個電話給威廉爵士,說他今晚留在這裏,那個病人傷勢嚴重,他實在不放心,橫豎這家醫院也在英租界,日本人一時半會兒攻不到這裏。

放下電話,阿初問夏躍春,“那人到底是誰?”

“國民黨七十八軍第十八師師長朱耀華,據守大場防線的國軍主將。大場失守後,他本想以死殉國,卻被他的警衛員救了下來送到這裏,阿初,我們一定要救活他。”

楊慕初聽了頓時肅然起敬,他沒想到國軍還有這樣的將領,淞滬會戰中蔣介石兵敗如山倒,但中國軍人的脊梁骨並沒有彎折。

屋外已然入夜,天幕下是一團濃重的黑暗,風中時不時傳來淒涼的哭聲、叫聲,從八一三到現在,不知有多少生命化作亡魂,在這個城市的上空飄蕩游弋。阿初推開窗戶,夜風如刀,刮到臉上生疼生疼。

“阿次到哪裏了?”楊慕初沈默一陣,忽然開口。

夏躍春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不由嘆道:“真有你的,這時候還能想著你弟弟。”

“是啊,我很慶幸,他還沒有回來。”

如果阿次在上海淪陷前回來,如果阿次要上戰場,他又該怎麽辦?楊慕初知道自己不是聖人,不是上帝,如果阿次和雅淑願意離開,他說不定會頭也不回帶著他們走,但是現在,阿初知道自己開始動搖了。

“阿次暫時應該回不來,上海這邊戰爭一打響,蔣介石切斷了長江水運固守南京,阿次就是想回也回不回來,你放心好了。”

阿初聽出他話中的不滿,也不願意多做解釋,他已經習慣了獨自一人承擔一切。

午夜,兩人正歪坐在沙發裏小憩,一個護士走進來輕聲喚醒了夏躍春,“夏醫生,那個病人好像醒了。”

夏躍春一驚,叫醒阿初,兩人來到診室。小護士詞不達意,朱耀華並沒有清醒過來,仍舊昏昏沈沈的,不過他的意識可能有輕微的覆蘇,嘴唇偶爾蠕動說兩句話。楊慕初伸手探了探他額頭,感到一陣滾燙,“高熱是正常現象。”

夏躍春點點頭,他見朱耀華口中含含糊糊不斷說著話,於是俯下身去仔細聽了下。楊慕初一時好奇,“他說什麽?”

“他說‘我朱耀華生是黨國的人,死也要黨旗裹身’。”夏躍春面無表情,“國民政府精英輩出,如果蔣介石一早下定決心抗日,又怎麽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

他的憤慨在一瞬間爆發出來,“上海保不住了,南京也失守在即!”

旁邊的楊慕初拍了拍他的肩膀,“蔣介石身上的罵名還少嗎?要是不丟了上海南京,他拿什麽去國聯哭訴,還真以為能做申包胥哭秦庭呢,簡直是鼠目寸光!”

阿初本想安慰夏躍春,結果自己說著說著也罵起來了,南京戰事一觸即發,蔣介石做定了李煜。不知此時此刻上海戰報傳去,南京的那位委員長心中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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